石頭山 The Border Road

「這石堆作為見證，這石柱作為見證。我絕不會越過這堆石頭去妨礙你，你也不可越過這堆石頭和石柱來妨礙我。」——《舊約聖經》

那一天，汽油的氣味與盛夏陽光下蒸發的瀝青氣息，至今仍清晰留存在我的記憶中。

2020年8月，印度國會通過《查謨-克什米爾重組法案》，為隨後兩年持續的中印邊境衝突埋下伏筆。在拉達克被劃為中央直轄區之際，我結束了在印度北部旅行社的田野調查，隨即前往更北的拉達克。

對邊境的想像與現實激勵著我，我沿著通往中印邊界的道路前行。在蜿蜒曲折的路上，我逐漸在山間迷失，並開始拍攝那些沿途豎立、由「邊境道路組織（Border Roads Organization, BRO）」多年來維護的標語牌。

眼前的道路似乎無窮無盡，刺眼的陽光如針刺般灼燒著眼睛，山壁皺紋般的痕跡訴說著這片土地的漫長歲月。

偶爾，一輛冒著黑煙的卡車咆哮而過；偶爾，路旁休息的動物們無聲存在著，仿佛在重新確認自身存在的意義。

這些難得一見的生命氣息，短暫地將我從無邊無際的寂靜與暴力之中拉回現實，讓我仍能在這片極端空間中，與世界保持一絲連結。

在這裡，一切彷彿不停重複，疊合的山稜與些許積雪消磨著時間感知。

引擎的熱浪與烈日的炙烤，讓高原稀薄的空氣變得無感，只剩下一種虛空般的存在，彷彿置身於砂礫覆蓋的山地沙漠。

沿著曲折山路緩緩行進，山壁陰影中忽然湧來一陣乾冷刺骨的風，像是警告——這並非單純的旅途，而是一場與土地的碰撞。

為了延長感受那冷冽的一刻，我故意將檔位降至二檔，讓寒意緩慢而寧靜地滲入身體。
但終究，當我再次掛上四檔，衝入烈陽炙烤的區域時，活塞的轟鳴聲意圖劃破這片寂靜，卻最終只感受到因高原反應而微微失重的頭腦，被這片巨大的山之力量一點一滴侵蝕。

邊界，如幽靈一般，無時無刻不在我身旁漂浮，卻始終無法具象。
道路刺目的光線、山壁深刻的皺紋，無盡延伸，無處可逃。

出版商：白水 SpringBao
作者：謝振允